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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了一圈的例子,沈默为何独独漏过了最有说服力的陈洪?这正说明他政治上的成熟,因为朝廷从未承认过先帝南巡时遭遇叛乱,陈洪的罪名自然也不该摆上台面。但此事所去不远,隆庆在那段时间也是担惊受怕到了极点,让沈默这么一说,怎能不想到陈公公的音容笑貌呢?
自古有训,曰‘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然而实际经验告诉我们,良药不一定苦口,忠言亦未必逆耳。道理浅显,人总是爱闻赞美之辞,褒扬之话,却不愿听闻贬斥之语、逆耳之言。这是人生而俱有的特性,尤其是对心智不坚定,没有大气魄者,更是如此……比如隆庆皇帝,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对于先天有些迟钝的皇帝来说,太讲究劝谏的艺术,甚至艺术到难以让对方理解,讲不清要害,却又很难见成效。该说的话还是必须说明白,所以沈默借着下棋,先让隆庆开心,然后再接着一步昏招引申出去,告诉皇帝并不是身边的人,就一定是可靠的。
听了沈默的话,隆庆低头寻思良久,方才道:“沈师傅是在说朕,不该什么都听近侍者的吗?”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皇上最近确实对外廷有些疏远了。”沈默轻叹道。
“可是你也看到,他们是怎样欺负朕的!”隆庆突然拿起一枚‘砲’,面色微微涨红,有些激动道:“都说朕是口含天宪、乾纲独断!可真是这样吗?未尽然!朝堂上,他们一个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甚至公然对骂,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朕一开口说话,不管好坏,一定会被他们引经据典的横加指责。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说话了,看你们还能怎么样?”
“没想到不说话也有不说话的骂法!”隆庆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今天终于得以发泄道:“他们又严厉指责朕临朝渊默、心不在焉,长此以往,必然大权旁落!这真是让人无路可投了——朕都不说话了,让他们去骂街,竟然还是闹到了我的头上,说话也骂,不说话也骂,到底要朕怎么样?”说到这,隆庆都要痛苦的掉下泪来了,死死捏着那枚棋子道:“朕这个皇帝当得窝囊啊,想给妃子们买点首饰做礼物,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然而户部尚书却一口回绝,说你买可以,我不出钱!”
“朕是一文钱没捞着,还惹了一身臊,言官们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纷纷上书弹劾朕这是奢侈浪费的亡国之举!”隆庆眼圈通红道:“他们贪污受贿,不亦乐乎,却非要朕做个清心寡欲的古来贤君,这算什么为臣之道?!”
“若不是有你从南洋找的银子,朕怕到现在还没钱给妃子们置购首饰呢……”隆庆委屈的要掉下泪来:“不给钱也就罢了,毕竟这也算是为国节约。然而朕想回去裕邸怀旧、去京郊散心游玩,他们却以安全为由,阻止朕出宫门一步,大有把我当猪崽圈养起来的势头!甚至,连宫闱私事也要拿出来,堂而皇之地论上一论,正气凛然地讲些道理。想这班浩气凛然、忧国忧民的言官,放着诸多政事的弊端不去关注,偏将目光聚焦于朕的家长里短,说三道四,这般与村妇何异?”
沈默知道隆庆情绪正激动,所以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的坐听。
“但这些都是小事,朕以国家为重,都能忍耐。”隆庆深深呼吸几次,平复下心情道:“可他们真的也以国为重吗?朕对裕邸几位师傅可是十分了解,尤其是高师傅,朕深知他的大才大德,对他是绝对的信任,然而他竟然在没有什么过错,更没有有犯国法,竟被那些人群起攻讦,不死不休;郭阁老清正的大名,朕在裕邸时便深有耳闻,却也被他们没有底线的泼污,结果双双黯然下野……”说着他把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扔,沉声道:“朕怀疑他们,已经成为某些人排除异己的工具了!”
沈默背后一阵冷风吹过,他感觉浑身毛孔倒竖,那颗处乱不惊的大心脏怦怦跳动起来……原来皇帝对言官和徐阁老,已经到了怨念深重的程度!
面色瞬间数变,沈默很快恢复平静道:“确实有些言官立身不正、哗众取宠,但皇上也不能一棒子打翻一船人,太祖皇帝授重权予言官,命其上可规谏皇帝、纠察百官,下可巡视、按察地方吏治军政,可以说从国家大事到社会生活,都在言官的监察和言事范围之内,他们甚至可以风闻奏事,而不受追究!圣祖英明远见,所思所想都是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为了他的子孙后代能江山永固,皇上,您觉着自己比太祖若何?”
“米粒之珠安敢与皓月争辉?”说到自己的老祖宗,隆庆坐直了身子,道:“太祖皇帝的设置,当然是为儿孙好了。”
“皇上能如此理解,想必太祖在天之灵,也会无比欣慰的。”沈默正色道:“他老人家为了使其胜任,规定朝廷选择言官,一是必国而忘家,忠而忘身;二是必须正派刚直,介直敢言;三是学识突出,通晓政务。除此之外,还须具备一定的仕途经历,历练稳重,甚至对年龄、出身都有严格的要求,就是为了选出忠耿干练之臣,操此监察重柄,为陛下看好家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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