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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冷眼旁观,发现高拱和徐阶的矛盾,最根本的是治国方针不同,徐阶奉行的是‘救弊补偏、恢复旧制’的政治纲领,与此相反,高拱却奉行‘挽刷颓风,修举务实之政’,两头牛一个要走回头路,一个要勇敢往前进,怎么能强按在一个槽里喝水?
争执之下,双方各不相让,却也不能就卡在这儿,只能暂时压下,先处理别的政务。
高拱心里窝着火,一直黑着脸在那里翻阅奏章,当看到其中一份时,终于忍不住爆发道:“真是岂有此理,我大明的官员怎会如此无耻!”说着把那奏章拍到徐阶的桌上道:“元翁看看,他们这时候又装起了哑巴!”
徐阶隔着老花镜看他一眼,拿起那奏本翻阅,乃是工部侍郎总督河务的潘季驯,上书弹劾开封知府杜尹德,说今年秋里黄河决口,淤堵河道,使得漕船难以通行,潘季驯知会开封府,请其组织民夫疏浚,那杜知府却整日热衷聚会讲学,对此置若罔闻,还挪用河道衙门拨发的河工费,置书院、设讲坛,甚至所有听讲之人,俱由知府衙门供应食宿,竟任由河工荒废,给朝廷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事情已经发生这么久,言官们竟无一字论劾!高某愚钝,实不知那些稍有革新、不问利弊,便群起弹劾攻讦的朝廷耳目喉舌之官,为何对此人此事却格外宽容?”
徐阶的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因为高拱这一番话,明是抨击开封知府,责备言官,实则是在指桑骂槐,指责他这个首辅沉迷讲学,带坏了风气——讲学之风之所以在全国盛行,还要多亏他徐阁老的倡导和力行。特别是近些年来,他身居宰辅之位,却数次亲自登坛讲学,每每主讲之日,京师大小衙门为之一空,就连阁臣、部院堂官,不管是不是王学门人,都得前去聆听,唯恐表现出怠慢,引得首辅不快。
高拱对此极为不满,他认为讲学只当止于平居讲学、朋友切磋,徐阶却在朝堂之上公然设坛,身为首辅竟为盟主,名义上是弘扬王学,实则聚党贾誉——齐王好紫衣,天下紫布贵;楚王好细腰,天下皆饿死——那些捧徐阶臭脚的,大多非为学问,实为窥上官之喜好,以为进身之阶,长此以往,天下将陷入上行下效,空谈误国的境地!
他曾数次劝其收敛,但徐阶根本不理会,反而越发热衷,当然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徐阶回答高拱说:‘国政不举,官常不振,端在人心不正。欲正人心,则在教化,欲广教化,则以讲学为捷径。’又说平时的讲学,都是为了科考,功夫都用在了功利词章上,于教化无益。而他倡导的讲学,听众已然是大小官员,给他们讲授学问,纯粹以正人心、树新风为目地。
徐阶将讲学视为改变官场贪墨、扭转国势衰微的突破口,当然不容高拱肆意影射。所以当时就沉声道:“既然是秋天的事情,为何年底才报上来?我看这个潘季驯,不像是就事论事。”说着看一眼高拱道:“怕是像新郑说的,投机逢迎罢了!”
这是说潘季驯上本,是为了配合自己,高拱脸一黑,拍案道:“那就派御史去查,看看到底谁在说谎!”
“要查!”徐阶也拉下脸道:“当然要查!朝廷每年拨给河工的预算,多达数百万两,河工却每每如纸糊泥捏,稍遇洪水,不垮即塌……把活干成这样,还整天哭穷,要求追加拨款!”说着看看高拱道:“我看有必要派干员彻查河工腐败!高阁老,你来负责此事如何?”
高拱脸色铁青,潘季驯才主持河道衙门几个月,却要他对历史遗留问题负责?这不是赤裸裸的要挟吗!遂一时无语,厅中的空气陷入了凝滞。
“元翁容禀,”见场面僵住了,郭朴只好给高拱解围道:“政府对潘季驯寄予厚望,为此不惜把朱衡召回,也要使他毫无掣肘,专心治黄。这种时候,却要纠察河工,似乎有给他拆台的嫌疑……”
“哼……”徐阶有些不满的端起茶盏,轻轻吹着热气,啜了一口才问李春芳道:“石麓,你的意思呢?”
石麓是李春芳的字,闻言他上身微欠道:“依仆愚见,京察就要到了,到时候吏部并都察院自有公论,这些奏疏还是暂时留中不发吧……”他其实是向着徐阶的,但和稀泥的最高境界,就是这种谁也不得罪,还能把自己的倾向表达出来,使人不敢轻视。
高拱也自酌,这时候和徐阶撕破脸,并不是什么好事,只能退一步道:“弹劾开封知府的奏本,可以留中。但是弹劾庞尚鹏的粤籍言官,必须严旨切责!”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为了保住庞尚鹏、保住试点改革,只能作出必要的妥协。
“如此甚好!”徐阶哼一声,便起身没好气道:“备厕纸,老夫要出恭!”
众人都望向徐阶的背影,他们知道首辅大人向来主张开言路、褒言官,对科道优容有加,这是他的一贯理念,何以突然就屈从了高拱呢?这一点,就连高拱也感到颇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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