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
子时
太平府监牢二层通道口。
因为时隔多日终于能背着那群天天像野兽一般群居的囚犯们放松了一把, 接下来两个人办起正事来的效率都高了许多。
二人的气氛难得都还算放松。
虽在说正经事, 却各自很冷静有条理。
此刻, 他们俩人正隔着点距离一块坐着,用背抵着通风口的墙面上, 盘着腿一起低头说话,二人头顶的位置是一个凸起的转角口左上角的盖斗板,正点着一小块用火纸燃烧的火石。
“我之前和杀婴蔡整整聊了三四天,简直快把半辈子的天都聊完了。”
此刻, 一头发辫解开而散落着,嘴里咬着根细长绳子的富察尔济在用手抓着头发一边和段鸮往下说。
他的头发很长,蜷曲柔软的发丝一旦散落下来就很难收拾,将整个结实健壮的背肌线条都盖住了,等潦草地一把扎起来, 他那只极富男性力量感, 一度掌握着智慧强大魅力的手张开着。
另一只掌心里依稀是块什么东西,在用手指摩挲上头光滑的的纹路。
目及之处,外圈呈蓝色火焰的火石像这黑夜中的一盏鬼火。
照在两个人的面颊上,有种既明亮又有种冰冷感。
这是方才用水擦完身后的富察尔站起身,抬起一只手借着底下流动的气流去凑近了点燃的, 点完他就甩了下手坐了回去。
火纸和火石都是从那帮闲散犯人那儿讹来的。
在四面通风有足够气体通常的环境下, 这一点非常散碎的明火石是可以燃烧以供照明很久的。
底下囚室的狱卒们不会发现这里的亮光,火纸燃烧后也不会留下痕迹, 但这模模糊糊的火照亮了通道口的一点番外。
入口之处, 让两个人能正常地沟通和交流眼前的线索。
“那套到有用的话没?”
在他身旁, 同样正在说话的段鸮身后的墙面冰冷地贴着他腰上的老虎纹身,让他整个人真的像一只进入了短暂休憩状态的林中虎。
他的血性,他的凶狠都隐藏在身体深处,却也在这一刻才会在富察尔济面前低低地发出慢悠悠地嘶吼。
“大多数还是关于国泰的死的,主要也是他们的个人猜测,不过,司马准送进来的尸检结果怎么说的,国泰的死真的是因为金属中毒?”
“嗯,不出意外,国泰生前应该是患有金属中毒,这可能也是他被监牢的狱卒们单独隔离不想被人发现的原因。不仅如此,那个囚室被菜油焚烧却没有明显的燃烧痕迹也可能是他身体里的同一种金属过量所故造成的。”
“具体说是什么金属了没?”
侧着头看向他,阴影落在高挺鼻梁上的富察尔济问着抬手揉了揉自己披在肩膀上湿漉漉的几缕掉下来长发回答道,
“铜,还有少量的铝,但主要就是铜过量。”
一只胳膊搁在膝盖上,任由这会儿快半干了的辫子垂在肩膀上的段鸮也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回答了他。
“铜和铝?”
铜和铝这两个词一出现,恰恰与之前他们在拾壹号囚室还有槽口中所寻找的可疑线索对上了号。
但这个结果,恰恰也是段鸮昨夜后来沉吟许久得出的结论。
在此之前,段鸮今晚决定冒着风险将富察尔济叫出来就是为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白天上次在里头出现的那个线人已将之前关于拾壹号囚室内发现的三间物证交给官府去做了进一步的尸体对比。
段鸮上午从槽口出来就已将结果拿到了手,而其中大致有三点是目前已知的。
其一,他们在拾壹号囚牢泥土床上所发现的那三根携带着红色皮屑的枯黄色毛发。
根据官府那边的尸检比对,这三根毛发中均由仵作检查出了金属含量。
可之前太平府第一次的尸检中却并未提到国泰是因为金属中毒而死,所以监牢内部肯定是就国泰的死因有所隐瞒了。
而结合监狱内那帮犯人口中红色死人的说法,还有他们找到的国泰的毛发上的皮屑,这个死者死时被烧毁的状态很有可能是皮肤通红。
一个正常无重大身体疾病的成年男子。
要造成死亡时就已经程度非常明显的全身性皮肤发红,无非两种情况,那就是疾病或是火场高温所造成的。
但联系那间囚室内火势并未扩散,甚至于只烧到了泥土床周围一圈这一点,就不像是火造成了国泰的红皮状态,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这个红色,是他生前就已经所造成的病变。
能使人中毒的剧毒红色金属,这个线索是明显且清晰的。
可实际据大清律法所载,自世祖皇帝开始,本朝设有的官府开采明目中,各类矿石金属中能致人中毒且患病后皮肤发红的无非两种。
一为铁,二为铜。
可铁本无毒,燃点也并非完全不可燃烧。
反倒是铜,是无法由明火点燃的一种重金属矿物,而在更早的一些州府记载中,关于百姓开设作坊的炼制铜器,一直有着明确而详细的文献记录,那就是私铸铜器的这一类民间手艺人本身是有极高的死亡率的。
结合第二点,也很有可能就是当时拾壹号牢房为什么被人淋满了菜油,却除了尸体表面根本没有引起更大的火灾。
“因为国泰死于铜中毒,当时铜已经遍布了他的全身,致使他的尸体皮肤从头到脚发红,且在死后都无法褪去像个地狱鬼,这也导致了当夜想毁去尸体的人只想解决掉麻烦,却发现铜的燃点过低,无法毁灭尸体,这才引出了后续的菜油焚尸和国泰之死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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