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鸮最开始从义庄回来时, 并没有注意到有个人也回来了。
夜晚,处州府临时官邸外看样子已并无他人,他一个人这么缓缓走过对面的走廊上,也是并无多余动静。
夜半三更,天色有点凉。
园子里修着些并不茂密的竹子, 正堵着后头一面墙后, 遮挡了过往所有视线。
但就在他一边想着案子的事走到一处,段鸮一抬头却恰好看到在那黑漆漆无光的梁下,竟有个人依稀坐在那暗处一动不动。
他第一反应到底是什么人, 才会一个人像个鬼一样奇奇怪怪地坐在这种地方。
但回过神又意识到此人是谁后,段仵作本人还是顿了一下。
不远处,那人似乎也看到了他, 段鸮见状没主动开口。
他这个人从来都极度自律。
不管是多年来养成的个人习惯还是其他, 段鸮都能将关于自己的所有细节都做到完美,任凭谁都挑不出一丝问题来。
可他就是这般性格极端,同时极度追求完美的人, 他不喜欢在自己已经预设好的事情中, 出现半分的差错。
凡事要么不做,要么就一定要做到极致。
如这多年惯用的字迹,指甲和双手的干净程度, 待人接物的笑容,他都能做到一种几乎有些病态的, 却也自我约束式的整洁和自律。
平而稳, 心有筹谋却隐而不发。
力求中庸, 也志在权衡之道,这是他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对自己严格要求的原因。
也因为他只有始终令自己活在这种自律与清醒中,才不会有朝一日被当年那些人言中,最终变成一个疯子。
他本以为这一切不会有人能打破了,可没想到,有个人就这么出现了。
他们二人无论是心性,想法,还是处事手段都没有一丝相似之处,甚至还时不时有些看对方不顺眼。
放在以往,段鸮都该是不理会这样的人的。
毕竟,好端端的却将自己整日活成这副装疯卖傻的样子,虽有才学,能力,也到底不是能真正心存天下,或是担当的人。
可他和这人虽八字不合。
颇有些话不投机,但他心底也尊重任何人,尤其是可以被他称作一句对手的人。
对手——就是这个词,令方才本来都转身准备直接走人的段鸮顿了一下。
白天,他们并没有来得及碰上。
但富察尔济到现在人才刚刚回来,却也说明了或许那边的案子也是出现了一点问题。
眼下,这两个人皆因各自手头的案情出现了问题,又都遇上瓶颈没用晚饭。
所以,此刻大半夜不睡在这儿撞见了,段鸮和富察尔济倒是又想起这一遭了。
可他们俩又都不是那种会主动聊天的人,这么一搞,又只能一起望天了。
对此,尽头处像个‘鬼’一样一个人呆着的富察尔济似乎也明白这点。
他原本也不想和段鸮多说什么。
只想在这儿独自想点白天案子的事再回去,结果,就在他以为对方这一次也会以前和他没什么话好说时,他就听到那人开了口。
“去吃宵夜么。”
挺突然的,段鸮就来了这么句。
“哦,你请么?”
一睁眼顿也觉得有些稀奇,压根没想到段鸮这种人也会说这话的富察尔济看了眼也反问了一句。
“去不去?”
“去,既然是段仵作请客,当然要去,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嘴上这么流里流气地随口说着,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八辈子也没这么好请动过的富察尔济也就厚着脸皮不和他客气了,竟也真的像十分“受宠若惊”地一个人摇晃着从那处黑漆漆的地方起来了。
不过他们俩原就是那种一旦想要干什么,都不会去过于在乎他人看法的人。
所以说是出去找个地方吃夜宵,也就从这临时暂住的处州府官邸出来,又在这夜晚的街市上走了一遭。
街上,有一声声梆子在响。
天色很黑,却也有这处州府的灯火在这二人头顶亮着。
此刻离今夜宵禁还有两三个时辰,街上还有些小食摊开着。
那用一根青色长竹棍的支起皂步底下挂着灯笼,名曰对月食光,小铺子旁临水照着一旁,映出些来往的人影,也将这夜晚显得不那幽深漫长。
因地属江南,处州府当地人爱吃糖水鸡蛋加糯米醪糟,街市上最多的也是这个。
这种平日里只能当个点心的东西虽不十足顶饱。
但这夜里本就有点凉,能在这热腾腾的小摊上一人得一碗香甜的鸡蛋醪糟却也是十足的享受了。
当下,富察尔济和段鸮一人坐下便要了一碗,没赶上将这拿回去,而是坐在这小食摊上就一块吃了起来。
过程中,两个人坐的不远不近,期间也不说什么别的,主要还是聊案情。
段鸮本来就不爱吃这些东西,只用勺子碰了一口就也放下了。
也是注意到这一幕,知道他把自己叫出来,肯定还是想说正事的富察尔济这才开了口。
只是正式说到案子,这两个人算是把一上午的事情给整理了一番,一早就在义庄呆到现在的段鸮还将自己这边的初步验尸结果说了下。
“恋/足?”
乍一听到段鸮说起那四个女子都是脚长得一样大小的小脚姑娘,凶手还极有可能是个有特殊癖好的人后,他也。
因为在江南一带,缠足之风自古多见。
不说别的,光是本朝虽明令禁止,可这有些男子对于女子缠足方面的单方面幻想却也屡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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