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一时兴起和富察尔济打了那个赌,这一日,段鸮从外头回去时,已经有些晚了。
等他到了家,推开门。
段元宝在义庄已经自行吃了晚饭,还一个人睡着了。
这孩子这么多年,被他养的很是懂事,从不用人为此费心,也是如此,偶尔想起他的真实身世,段鸮有时才觉得有些思索。
在外人看来,多以为他是从前死了发妻之类,才一人四处带着个孩子。
但真要是说起段鸮和段元宝之间的实际关系,却是因为多年前的一桩他恰好撞见的惨案。
那时,段鸮人还不在严州。
或许是在平阳,或许是在大同。
总之,那一年他还一人漂泊在外,是个实打实的孤家寡人。
段鸮这个人因为过往经历原因,不算是个十足良善的人。
相反他身上还藏着不少见不得光的东西,旁人说他冷血也罢,说他刻毒也罢,总之这半生,他都没为任何人动过什么情,或是留下过念想。
他看似对人客气。
其实谁都敬而远之地防着,因从不和人主动结交,加上他身上那个五年前之后,就乱七八糟落下的‘怪病’,日子就过的很糟。
可有一日,段鸮经过一处当地的地方时,却碰巧让他捡着了这个孩子和一具无名尸体。
那是个被一窝人挖了身体大半的心肝脏器,已经没了生息的女子,段鸮去时,那时候才懵懂年幼的段元宝就是被这女子最后小心的藏身在那破败的山洞里。
那小小像只猫似的一个孩子被藏在草垛里,脏兮兮的,一头一脸都是溅上去,已经半干了的黑血。
段鸮在那一团凌乱脏臭的草垛里发现他时。
他已经在原处呆着快有两天两夜了,手脚冰凉,饿的动也动不得的。
他虽还小也不懂事,却也知道是有群歹人下手杀了身旁那个女人。
所以一见段鸮发现了自己,他起初是吓得发抖,但看到是个大人,却也不是那群穷凶极恶的歹人,这目睹这一切,却也一句话都没说的孩子却在那之后小声地落下泪来。
他是段鸮捡来的。
段鸮不喜欢孩子,可是这不仅是个孩子,却也是条人命。
当时在他身边,除了那具不知为何出现在哪儿的女尸,就一直有一枚陈旧的,挂在他脖子里的罗汉钱。
段元宝年幼,又亲眼目睹杀人县城现场收到了惊吓。
完全忘了自己从哪里来,父母是何人,那女尸又到底是如何死的。
罗汉钱,乃圣祖年间所铸,早已流通于世,每枚钱币上面一般都会刻有四字,康熙通宝。
通宝,即元宝,所以他这名字才会叫段元宝。
那枚到现在还用一根红绳挂在段元宝脖子里的康熙通宝,是最后能证明他过往身世和那个女人死因的证据。
有朝一日,到了旧案重提之时,这枚奇怪的罗汉钱或许就是唯一找到那凶手的物证。
因为这个缘故,段鸮这么些年来就也把一直他带在身边,还以父子相称,虽说日常,他们俩有时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照顾着谁。
但总之,一晃眼,段元宝也这么长到这么大了。
然而眼下除了这松阳县,段鸮一个人带着他也暂时不会去别处。
关于他自己身上的那些‘谜底’还没解开。
在有些事情没彻底解决之前,他也断不可能说回到自己原先的地方去。
毕竟,他到底还是个黑暗见不光的‘怪物’,总不能回那地方去,还赶在这个节骨眼继续惹上麻烦。
也是这时,段鸮才想起了白日里,在茶楼底下恰好听到的那段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
如果不是他已经很久没去想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了,乍一听他还真是没想起来。
有一瞬间他是心里有一丝起伏的,原以为早就不在意的那些事,如今想来,却也是道抹不开的旧疤。
他想到了自己少年时,他还在兖州。
只要一点点病痛就能令他变得无比软弱,可后来那么多的事之后,他却也在这年月里忘却了太多,变得麻木不仁,视他人生死于草芥。
“母亲……母亲……我要那个!”
街上,那回忆中直嚷着要糖的孩子已和他母亲一起渐渐地走远了。
段鸮默默看着,也再不言语,就这么一人离开了。
“……段玉衡,你若真的踏出这一步,我这个做母亲的此生便再不认你。”
“母亲。”
“别叫我母亲,段玉衡……”
“酷吏!酷吏!你还当我是你母亲么……是你害死了我我段家满门……呜呜……段玉衡,你好狠的心肠啊……在你眼里,哪还有他人,你只一心要做你的官……”
那些心底藏着的乱糟糟的,曾逼得他一步步堕入黑暗无法自拔的话,再次在他脑子里响了起来。
段鸮再回过神来,他已推门一个人走进了漆黑的义庄里。
“爹。”
此刻,半步之外,在睡梦中,他都在趴在桌子上带着点惦记地唤着段鸮的名字。
桌上的一碗凉透了的饭食贫寒的很,段元宝也吃的精光,从不给人多留麻烦。
在那一旁,另放着个碗,明显是留给段鸮。
上头盖着个破旧的竹篓,里面装着的被罩着,隐隐约约透出股熟悉的,却也十分异常的……味道。
那‘东西’散发出来的味道,他很清楚是什么。
今晚因为有些事而心情不佳的男人见状眯了眯眼睛,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就知道这小子居然帮他记着自己的那个‘怪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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