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长公主府后花园一处暖阁。
“这大下雪天的,怀着身孕还能出门游玩,”庶出二公子任硕的嫡妻栗氏,穿着考究的大毛衣服,侍立在纪姨娘身边,颇有些愤愤不平,“我怀寒哥儿时,连府门都出不去呢,合府人去到清虚观打醮,偏我要在房中养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到底人家腰杆子硬。”
风韵尤存的纪姨娘,头上带着一顶挖云浅黄片金里水红猩猩毡昭君套,身穿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丝鹤氅,脚踩掐金挖云红香鹿皮小靴,穿戴打扮得极是精致。她手中捧着一个白玉小手炉,斜倪了自己儿媳妇一眼:这沉不住气的。果不岂然是小家子出身,真是拿不出手。
没办法。纪姨娘不管在驸马身边有多么得脸,任硕不管在驸马面前有多么得宠,说到底任二公子也只是福宁公主府一名庶子,哪个正经人家的嫡女肯嫁。纪姨娘不是没闹过,她每闹一回,驸马任渥星便逼迫福宁公主一回,福宁公主尽心尽力的,最后也只是给说了京中一个八品小官的嫡女,栗氏。
纪姨娘本是不依。无奈福宁公主说了“庶女你们又不要,定要嫡女;这已是愿意嫁老二的嫡女中家境最好的。若不信,你们只管出门打听。”任渥星见逼来逼去没用,也泄了气,道“只要姑娘人品好,便好。”
栗氏,有副好相貌。初成亲时纪姨娘和任硕也多多少少是有些满意的,时间长了便发现这栗氏没脑子,没心计,没算计。也难怪,栗氏虽祖居京中,却只是不入流的小官,做姑娘时只有一个傻傻笨笨的小丫头服侍,这样穷养的姑娘,能有什么见识,能有什么心胸。
“堂堂公主府,难不成只有这样人家的闺女愿意嫁进来?这福宁,真是欺人太甚!”纪姨娘心中认定了是福宁公主故意整治任硕,存心不让庶子日子好过,对福宁公主大为不满,常在任渥星耳边吹枕头风;常常是她吹完枕边风后,任渥星便会去福空公主房中怒骂闹事。
其实福宁公主很是冤枉。任硕议亲时,还是先帝在位,福宁公主府既没有权势,任家也渐渐败落,谁家嫡女愿嫁任家庶子?福宁公主给寻摸过人才好家世好的庶女,可纪姨娘和任硕就是不要,铁了心要娶嫡女进门。
即便等到先帝驾崩,今上继位,福宁公主府变身成为京城最有权势、最赫赫扬扬的公主府,也还是不会有嫡女愿意嫁给任硕:任渥星宠爱妾室、冷落嫡妻是出了名的,如今有权势的是福宁公主,嫁给一个庶子有什么用。白白得了攀附权贵的名声,又得不到实际利益,傻子才这么做。
“计较这些小事作什么?”纪姨娘笑得雍容,“笼络好黎黎这丫头才是正经的。”
黎黎是福宁公主赏给任四公子任磊的通房丫头,生得美貌,人又伶俐,眼见得虽能服侍四公子,却要喝下避子汤,显是生儿育女无望。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青春貌美时不能生下儿女傍身,到年纪老大时,难不成随意拉出去配个小厮?黎黎前思后想,投靠了纪姨娘,经由老道的纪姨娘指点、帮忙,暗中倒掉避子汤,如今已有了两个月身孕。
更有纪姨娘亲自出马、耍尽百宝劝任渥星,“到底是四公子的亲生骨肉,是您的亲孙子,必要保全了这孩子才是。”
欣然怀着身孕,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按理说,嫡子尚未出生,不能任由通房丫头生下孩子。若生下的是庶长子,家就乱了。福宁公主也是顾虑到这个,欲命人赐下堕胎汤药。却是任渥星死活不依,大发脾气,“妇人便该无妒!这孩子是我亲孙子,谁敢要他性命?”福宁公主这些年来一直对丈夫心存歉疚,温柔恭顺得很,见任渥星这般执拗,一时也没了主意。
“给我儿子便娶个小家小户没见识的女子,给亲生子却是千挑万选,选了个落落大方的名门嫡女。”纪姨娘心中不服,便要生事,“让黎黎这丫头生下老四的长子,看他以后怎么头疼!”
栗氏遥见有人走了过来,慌忙提醒纪姨娘。“急什么?”纪姨娘无声的横了栗氏一眼,还隔着这么大老远呢。
待来人走近,方看清是阮姨娘带着她所出的三小姐任青青,雪帽貂裘,冉冉而来,各扶着一个小丫头,后面各有一名仆妇撑着青绸油伞。“就生了一个弱不禁风的丫头片子,神气什么。”栗氏心中不屑,面上也不甚恭敬,只淡淡打招呼“姨娘,三妹。”
阮姨娘和任青青却是礼数周到,满面春风的和这婆媳二人寒暄过,说“要到梅林去看看。”便告辞走了。
纪姨娘应酬功夫甚好,笑容满面的送走二人,回头看看自己不争气的儿媳妇,心中生气。更加痛恨福宁公主:上哪儿寻的这般愚蠢妇人!
阮姨娘和任青青行至梅林,阮姨娘折了一枝梅花在手,赏玩良久,叹道“青青,蓝家的事,便定下来吧。”
任青青身子一震。她已过了及笄之年,正在议亲。蓝家,议的是武安侯的庶子蓝裒(póu,聚集的意思),家世背景也好,人才也好,都是普普通通。
“再看看吧?”任青青弱弱的说。花季少女的心思,她还不甘心只嫁这么平凡的一位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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